不知道你的爸妈是在哪里认识的,反正我的爸妈是在牌桌上认识的。
据说刚认识那会儿他们很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需要啥牌。他俩就像是牌桌上的杨过和小龙女,先是在附近的棋牌室打出名声,后来打牌足迹遍布整个小城。然而,有了我之后,不知怎么的,又在牌桌上闹掰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珠联璧合、叱咤牌桌,等到上小学之后他们就开始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持续争吵直到我上初中,爸妈的婚姻终于逐渐走到尽头。不论是争吵时彼此的谩骂,还是休战时令人压抑的沉默,都让我感到此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亲眼见证父母的感情逐渐破裂。
记得初三时,有次放学很晚了,我却忘带钥匙,爸妈电话都打不通,我只好先去同学家待着。去了他家我才第一次看到幸福家庭的模样——不论多晚,只要有人饥肠辘辘地回家,厨房都能飘来饭菜的香气;不论多累,家庭成员之间也从不恶语相向。
他的爸妈都是医生,在家里可以一边吃肉,一边讨论肌肉的伤口缝合,还拿着筷子在自己身上演示,惹得我们哈哈大笑,饭桌上每个人都能畅所欲言,温馨的氛围让我联想到很多学校里发生的开心事情。
同学家的那顿饭,吃的很开心很难忘,然而过后想想,却让我心酸不已。那样温馨的场景,在我家从没发生过。不说是谈笑风声,光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在我记忆里都屈指可数。
回自己家的路上,我看着小区里亮起万家灯火,感慨万千,感觉自己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欢乐与温馨只存在于别人家,自己家里只有冷酷与分别,让我一回去,便只看到空旷、感到无助。
有热心的亲戚给我出谋划策,让我想办法把分崩离析的爸妈再撮合到一块儿去,可实践证明这是一个馊主意。
有次放学,我照例去棋牌室找我妈,她就像是一只粘在墙上的泡泡糖一样,粘在牌桌上怎么也拉不下来,一边嘴上说着让我先写作业,一边眼睛盯着手里的牌。终于等到散伙儿了,她带着我跟牌友们一起吃火锅,听着她们意犹未尽地讨论牌局,看着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孤单的我只想知道爸爸此刻在哪里,他吃饭了没有。
跟妈妈吃完饭,我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跑去城市的另一角找爸爸。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恍惚间看到旁边那辆出租车上坐着的乘客身影很像他,我赶紧摇下车窗,差点就喊了出来。可定睛一看,又不是,只好再有气无力地把车窗摇上。
爸爸的电话越是打不通,我的思念就越是强烈,伴随着一些愤恨和不甘,我挨个儿找了他经常光顾的那四家棋牌室,却一一落空。欲哭无泪的我,找不到爸爸,也想象不到全家何时才能团聚。
我的心里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既然都喜欢打牌赌博,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已经生下了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别人家的爸妈可以和睦相处,我的爸妈却只有无休止地争吵?
反复地思考“十万个为什么”,让我不禁陷入负面思维的循环之中,越想越找不到答案,越想越让人沉沦和消极。
慢慢地,我决定不再独自一人,像苦行僧一样地去寻找答案。
我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在心理老师的帮助下,一次次通过泪水和言语来宣泄内心的委屈,经过一年的长程心理咨询,我学会了不再强求那些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学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与挣扎的内心和平相处,逐渐接受现实。
现实就是,不管我再怎么不情愿,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结束,而我的成长之路还遥遥无尽。需要被打破的,是我对“完美家庭”的执念与幻想;可以重建的,是我面对困难的思考方式。
托尔斯泰老人家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看来大文豪们早就看透了这些悲欢离合,而我的家庭已经比他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幸运多了,何必要将自己的遗憾像盖章一样地反复印刻呢。
后来,我建了微信群,把爸妈和爷爷奶奶,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拉了进来,并且强制规定爸妈不能退群,然后和表弟表妹们经常在群里发动态、聊天和抢红包。爸妈在微信群里虽然潜水不说话,但他们都在偷偷地关注着我发的消息。
有一次,我在群里发了自己炒菜的照片,一贯潜水的爸爸忽然浮出水面,问我在哪里买的菜,做完饭有没有忘记关煤气阀。那次,趁着拉家常的机会,我们在微信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很久,从亲戚家的八卦,一直聊到关于我上大学的打算。
从坚冰一样的父子关系,一直聊到我对父亲完全释怀,心中暖意流动。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对我有着深深的思念和歉疚,只是从来没有表达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是第一次当孩子,爸妈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们已经给了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和敏锐的感受,关于家庭的遗憾并不能禁锢我的成长,相反,我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如果只盯着自己没有的东西,那就像是两百斤的胖子非要练出八块腹肌,身高一米三的小学生非要徒手扣篮一样,是不切实际的自我折磨。
时光和岁月让人慢慢成长,也会让父母逐渐老去,家庭矛盾逐渐变得圆钝。而我,已经擅长在自己的生活中,感恩已经拥有的幸福,正视不曾拥有的遗憾,不断锤炼一颗坚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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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天天 | 清华大学心理系硕士三年级,中德家庭系统治疗班学员,美国积极心理教练班学员,跟随樊富珉教授做团体心理咨询相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