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将苦恼打包封存,成了我咨询室里年终岁尾时的保留仪式,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一些令人感慨不已的故事。
比如,去年的一家三口,在2020年的疫情缓解后,他们当时正上高二的女儿,在五月份复学后,不知何故在学校待了不到一周就不能上学了。因为高二的女儿不能上学,他们做了将近一年的家庭治疗,在春节前最后一次咨询时,我给一家三口做了一个小小的意象体验,让他们分别将自己心目中的问题,或者自己认为有问题的那个人凝结成某个东西,暂时封存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然后让自己以一个轻松的自然人的身份回家过年。
从意象状态下出来后,三个人互相分享他们在意象中看到的场景。
女儿的讲述
“那个时候爸爸很年轻,还没有变胖,爸爸穿着很干净的白色T恤衫,浅蓝色的牛仔裤,妈妈和我穿的是同色系的亲子装,也是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脚上是白色的凉鞋,妈妈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涂着漂亮的指甲油,那时的妈妈还梳着像我现在一样的马尾。”“爸爸妈妈一边一个牵着我把我拖离了地面,一下一下地,我们一家人欢快地说着笑着,爸爸妈妈说带我去吃好吃的,庆祝我幼儿园毕业了。”爸爸和妈妈听着女儿的讲述,眼神里也满是笑意,也许他们也记起了那个久违的画面。
女儿继续说:“当您说慢慢地人物会幻化成某种东西时,我看到爸爸慢慢的变成了一株玉兰花,妈妈变成了一株郁金香,两朵花都很漂亮,我不想把它们装到盒子里封存,就找了两个花盆,把它们种在花盆里放到了家里飘窗的窗台上。”我问:“那你自己呢?变成了什么?”女儿说:“我认为自己是问题,有问题的我变成了一块橡皮大小的黑色磁铁,沉沉的,我把它放到了铅笔盒里,您说,让我作为自然人轻松去过年,我决定春节期间不碰书包,不写作业,自然就不会打开铅笔盒,这就算封存了吧?”说到这儿,女孩的神色黯然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去上学了,更不用说写作业了。
妈妈的讲述
说到这儿,妈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女儿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我问:“ 那么,在你的心目中认为的问题是什么呢?它又变成了什么呢?”妈妈犹豫地看了爸爸一眼,说:“我们一家人这一段在您这儿待着,我意识到可能最有问题的是我们俩的关系出问题了,这些年我们太能吵架了,看起来是因为女儿不上学的事吵架,其实我们很早就无法心平气和地沟通了。”妈妈叹息一声,继续说:“可是,很奇怪,这个问题刚才变成了我小时候看到的奶奶锁门用的大铜锁,很古老的那种,有点生锈了,我把它放到了一个铁盒里。”
妈妈再不好意思地冲我一笑,说:“它既然是问题,我就想还是要解决的,放在您这里应该最合适,我就把它放到了沙发底下的角落里。”说着还指了指自己正坐的沙发下面。我也冲妈妈笑一笑:“没问题,放在这儿也很安全,我肯定不会私自贪污了它。”一家三口都笑了笑,气氛松快了许多。
爸爸的讲述
他说:“看来,女人就是比男人感性,我刚才一闭眼,什么都看不到,强迫自己跟着您的引导使劲想,所以我的画面不是自动浮现的,完全是理智想出来的。”我回应:“没关系,你就讲讲你想到了什么?”爸爸回答:“我想,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不就是女儿不能上学吗?那这个问题如果凝结成一个可以被腐化了的东西不就没有问题了吗?我就把这个问题想像成一块放坏了的卤肉,然后把它埋在了您楼下绿化带旁边的那棵大树下,让它慢慢腐烂还能给树增加养分呢。”
妈妈撇了撇嘴,讥讽了一句:“什么时候都不忘吃,肚子都胖成那样了还想着卤肉。”不过,这样的讥讽听上去似乎有一丝嗔怪的味道,其实不知不觉间他们夫妻在咨询室里的互相指责已慢慢减少了。爸爸识趣地摸摸自己明显凸出来的肚子,嘀咕一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胃口吃肉了,过年得好好买几斤上好的卤肉,老师,您说可以的吧?您刚才不是说的是让我们以单纯的自然人的身份轻轻松松去过年的吗?轻轻松松去过年当然要喝酒吃肉了。”我赞许地点点头,又友好地揶揄他一下:“不过,你把自己体重再吃上去,我可不负责,这不是心理咨询范畴。”
等到过完春节,一家三口再来到咨询室的时候,三个人都穿着春节时买的新衣服,很有一股新年新气象的意味。
爸爸说:“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受老师您的催眠暗示,我们这个年还过得真好,亲热得就像一家人。”未等我反应,他自己先被自己逗乐了:“瞧我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啊,我是说好几年过年都没有今年的年过得这么自在了。”我再把他们引入意象状态下,每个人去看自己年前封存的意象。女儿打开那个铅笔盒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块磁铁真变成了一块漂亮的长方形橡皮,橡皮的两边花纹一边是一株玉兰花,一边是一株郁金香。女儿惊呼:“好漂亮的橡皮啊,我都不舍得用它来擦纸了。”妈妈掀开沙发时,只看到了那把古老的铜锁,装它的铁盒却不见了,铜锁上的锈痕也不见了,泛着金属的光泽。妈妈问我:“盒子怎么会自己走掉呢?我明明上了锁的。”我说:“谁知道呢,也许被收废品的拿走了,我可真没有据为己有哎,你还想把它找回来吗?”妈妈说:“不要了,不要了,这锁新新的还能用呢,不用把它锁在盒子里了。”爸爸挖开树根下土层的时候,让他非常惊讶的是,不是他想象的肉已完全腐烂什么都没有了,而是看到了一把剃须刀,是他们结婚第三年的纪念日,妻子送给他的礼物,那一年恰好女儿出生了,而他已经不知道把那一把剃须刀丢在哪里了。他现场央求妻子:“今年纪念日再送我一把这样的剃须刀,好不好。”这一家人在2021年的五一过后就离开了咨询室,他们的女儿决定再去复读一年高二。
-------------(未完待续)------------